#原著向含糖刀
#关键字:【节气,纸鸢,生死】
#无车,但还是走个外链
#食用方法:坚强的心脏
纸鸢若是绑着,便是再也无可能起飞。
可若是放开,又该飘到何处。
蓝曦臣自观音庙后便闭关于寒室,除一日三餐由人送来外,基本上任何人也不见。送饭的小弟子每次去都能看到他日益憔悴的脸上挤出的一个笑。
只是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温润如玉。
小弟子站在小路上回头看了一眼寒室,内心悲悯。
宗主像这样下去,该怎么办。
他站立片刻,刚想离开,忽觉一阵温柔的洞箫声踏着夜风传来。清冷悠扬,宛若泉水激石般泠泠作响,不由自主地安定下心思闭眼倾听。
这曲子很好听,却不知是何名。
柔且哀转,冷入心扉,是极悲的调子。
洞箫无情,奏者有心。
以音为笔,辞别故人。
小弟子垂眸看了看角落里的那片已然枯萎的枝干,叹了口气。
以前宗主对这些金星雪浪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,旁人都不能随意触碰。每每四五月份的时候,这素得过分的云深不知处因为这些牡丹的点缀而变得有了颜色,白花黄蕊,于风中摇曳。
当真是花开时节动京城。
可惜,全都变成过眼云烟了。
余留下来的枯枝败叶,仿佛是一场业火而过的灰烬,默默无声地说着那些悲痛的过往。
小弟子拿好手里的食盒,转身离去。
背后寒室的窗户悄悄推开一条缝,隐约可见一袭白衣胜雪。
谁又在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倾诉。
蓝家宗主放下手上的白玉洞箫,猛烈地咳了几声,丝毫不在意。垂下眸子将整根箫收纳入眼底,那毫无情感的目光呆滞地停留在末尾的一根流苏上。
流苏穗子软而整齐,像是浓重的颜料被水晕染开一样,从深蓝逐渐淡至纯白。顶上有一个编织精致的吉祥结,用蓝白线段交织而成,优雅而不华丽,倒也符合了洞箫主人的性子。
蓝曦臣将流苏托于掌心,细细端详,乌黑暗淡的眸子里忽的迸射出一道光芒,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。他握紧那抹蓝,闭眼轻叹一口气。
抓住了过往,却放走了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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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深不知处素来只栽些青树绿草,本该是百花齐放的时候,这里却是只有零星的几点白。最具色彩的,约莫就是藏书阁前的玉兰花。
金光瑶来的时候,已是过了上课的时辰。他刚忙完金麟台的事务,脑袋还有些昏沉,被蓝家弟子带到后山的小亭子里等待,放眼望去就是绚丽的夕阳。
橙红混杂,让他的太阳穴发涨得厉害。刚想靠在柱子上小憩片刻,眼里便迷迷糊糊地闯进一袭白衣。
来人不似平日里的清冷温润,瞧着反而有些小孩子的泼劲,手里……似乎拿着什么东西?
走近了,金光瑶才看清那不常见的玩意儿,不禁笑出声,那满脑子的昏沉也不知飞到了何处。
是一只纸鸢,小孩子经常玩的那种。
蓝曦臣见人轻笑,亦喜上眉梢,缓步走到小亭里,坐在金光瑶身侧。
“阿瑶久等了。”
“无妨,也并未等多长时间。”金光瑶颇为无奈地笑了笑,视线投上那只做工精致的纸鸢。“泽芜君未尝不是和我一样,天天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,着实辛苦。”
仙督和宗主,哪个都不是好差事。
可偏偏,他既是百家仙督,又是金麟台主。
看似风光无限,不过是表面的富丽堂皇。
那背后的血与泪,谁能看到呢。
蓝曦臣垂眸,指尖拂过纸鸢的面,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:“辛苦你了。”
金光瑶却是不以为然,敛了袖袍拿过那小玩意儿,眼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怀念。“想来我小的时候也曾放过这种小玩意儿,只是也就为数不多的几次,后来也不知那纸鸢究竟是被谁抢了去。”
那只纸鸢,也算是他灰暗童年里的一点零散星光。
可惜连这点为数不多的光,也被人夺了去。
听者有心,说者无意。一向心思细腻的泽芜君怎可能察觉不出这话里的苦,只是不愿戳破金光瑶小心翼翼维护的自尊罢了。
原来一无所有,便是仙督敛芳。
“既然阿瑶曾放过,不妨也来试试这只。”
蓝曦臣笑了笑,握住他的手腕将纸鸢高高举起。“虽是不如当年你的那只,但好歹看着漂亮,算是弥补缺陷了。”
若泉水打击过心尖,清澈干净。金光瑶刹那间愣了神,恍惚看到了那个和自己七分像的女人慈爱地将一只纸鸢递给自己,说着;
“阿瑶,可还喜欢?”
那份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,终是被一只纸鸢撬开了外壳。
很久之后金光瑶仍记得,那年暮春,身为宗主的自己在云深不知处的后山放起一只色彩斑斓的纸鸢。
奔跑着,脸上露出连他自己都未尝发现的真实笑容。
被身旁的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收纳入眼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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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深夜扰了二哥,阿瑶先陪个不是。”
蓝曦臣放下书卷,随声音抬头望去,却见一朵金星雪浪凑近鼻前,淡淡的香味立刻包裹住自己,亦裹住刹那间忘记跳动的心。
牡丹的香味不重,清清爽爽的,大抵是衬的样子越发好看。黄蕊明艳,花瓣若雪,这朵金星雪浪是花中极品。
来人眉眼弯似月,嘴角轻提,眉间一点艳红的丹砂,笑脸盈盈地捧着花。
蓝曦臣轻轻地笑了笑,接过金星雪浪的刹那握住来人的手,拉到自己怀里,连同拉进一方温软的时光。
触手是夏天夜风吹过的凉,凉透了为数不多的阳光。
蓝曦臣皱了皱眉,有些担心开口:“屋外风大,才刚刚过了夏至,怎穿得如此单薄,着凉了可如何是好。”
那乖乖被抱住的人又是展颜一笑,指尖轻擦过白色的牡丹花瓣,侧首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。
“这几日金麟台里的金星雪浪都开了,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一大片的白。方才我行至其中,发现这朵开得最好,觉察时已是摘下,自然是不舍得扔到角落里任其枯萎的,索性施了点小法术让它能保持现在的模样。”
金光瑶将花塞到人手里,低声笑道:“阿瑶借花献佛,不知泽芜君可愿收下?”
蓝曦臣闻言摇了摇头,握住那只送花的手,俯首轻吻,若蝶翼点过花朵,虽小却是动人心魄。
“单单收下花,莫不是太便宜了它……”
唇上的感觉是同金星雪浪花瓣一般的软,他诧异地睁大眼睛,那副如画的眉眼已放大数倍,清清楚楚地倒映在眼中,细长的眼收敛起平日里的伪装冷漠,杀伐决绝,安安静静地闭上,勾勒出从未见过的模样。
是像绸缎触碰心尖的感觉,温柔缱绻。
大抵是这个人露出了全部的软肋,面对自己。
蓝曦臣附上金光瑶的后脑勺,稍稍用力便加深了这个吻。
初夏的夜风略显凉薄,从窗户的缝隙里吹来,都吹不醒已然沉入的斑驳陆离。灯火葳蕤,染透那点儿凉意。
他身旁雕着卷云纹的匣子里刚刚被放进一封素纸薄信,是他这几日来的所有思念。
“去年栽下的金星雪浪近日已尽数开尽,白花黄蕊,青叶绿枝,可谓极为荣华高雅。恰逢夏日初至,气候尚未达逼人之势,特邀敛芳尊到云深不知处一同赏花,煮茶论诗,清心小憩。”
信纸是新做出来的江南纸,平整光滑。信尾处除了落款的“蓝曦臣”三字端庄大气,还被画技高超的人添上了一朵金星雪浪,同院子角落里的那些一比,当真是惟妙惟肖,栩栩如生。
只是未曾想到,那受邀之人竟是自己提前跑了过来,带着一朵开得极盛的金星雪浪。
是这辈子都不想再放开的人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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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霜降的时候,金家举行了清谈会。
各家的宗主都如期而至,更是少不了三尊的齐聚。
金光瑶迎着笑接待每一个客人,清楚地说出所有人的名字。那张极占便宜的脸端着没有一丝破绽的笑,看着着实有些累。
聂明玦向来不喜欢和杂七杂八的人说话,独自坐在一旁喝酒。酒是姑苏彩衣镇的天子笑,是今年才将原本的酒改成的。虽是入口辛辣,但于舌尖回味时的醇香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。
而蓝氏双璧之一,世家公子排行榜榜首的蓝曦臣,却是迟迟未出现。仙门世家里的姑娘们个个翘首以待,盼望着能给这位泽芜君留下些印象。
金光瑶含笑不语,摆手让来报的小厮退下。应付好宾客后,径直走向一间房间。
那间房位置不高,但凡有些修为的仙门弟子便可轻轻松松翻越进来。窗户面朝小湖,一片湖光烟霭中有大片雪白的菊花迎风开放。
这里虽是偏殿,但比起那外头的金碧辉煌,他有时也喜欢这种素一些的静,所以特意在这里设置了一处能清心养神的地方。房内摆了一架七弦古琴,平常没事的时候,他就喜欢坐在案前弹上一曲。
曲子有时是那个人教给自己的清心音,有时则是他在民间听到的花曲。
大抵是能触到一点母亲的气息的唯一方式。
而这古琴,是泽芜君细细挑选出,来送给他的。琴面上有刀锋凌冽刻出的金星雪浪,周遭有卷云纹装饰。可想而知,送这张琴的人花的心思有多大。
金光瑶心里有种感觉,那个一直见不到面的人一定就在这里。
即便是一点点的猜测,他也愿意去尝试寻找。
房门轻启,那小小的房间焚香缭绕,却是只有一张琴,和往常的许多次无二般变化。
何来所期望的那身影。
他垂眸片刻,自嘲地笑笑,藏住眸色渐深的眼底不易流露的悲。在案前坐定,指尖抚上细细的琴弦,又向左一直滑落,最后碰到一个流苏。
那流苏是他亲手编的,是有天一时兴起想要做点什么装饰这把古琴,故而特地向人学习如何编织流苏。
无人是一生下来就会某样东西。
金光瑶不知道,蓝曦臣为了刻那花纹弄废了多少张琴,拿箫的手上添了多少的伤。
蓝曦臣不知道,金光瑶为了编那流苏熬过了多少个不眠夜,拆开重新编多少次。
他们都在为彼此默默无闻。
指尖拨动琴弦,一声乐音便倾泻而出。金光瑶不知道要弹什么,只是想疏解此刻的落寞。
却未成想,乐音尚在回荡,忽的一声玉箫声接踵而至。
踏碎湖光雾霭,踏碎深秋凝霜。
踏碎一切冰冷,只为给你一些温暖。
金光瑶含笑起身,推开那一方纸窗,便看见下方不远处的湖边,有一人茕茕孑立。长箫泛光,抹额翻飞。一身的白被阳光一照,竟像是镀了一层金。
光影流转,归来仍是少年。
那人羽睫轻颤,一双清澈的眼掠过雾霭光离,定格在金色的身影上,薄唇微提,轻声开口。
“曦臣自作主张避开了前面的人,在此等候阿瑶,先吹个曲子赔不是。”
金光瑶笑着摇了摇头,转身摘下琴上的流苏。
“二哥何必与我如此见外。不过,世人都说泽芜君的箫声是不会轻易吹与旁人听的,能欣赏到也是得之不易。阿瑶没什么能感谢的,只是这流苏是亲手所编,应当是能抵得上这首曲子……”
接下来未说完的话被纵身飞跃上来的人给堵在了舌尖。蓝曦臣浅浅地吻着那份温软,末了对上金光瑶的眼,郑重开口。
“阿瑶从来都不是旁人,以前不是,现在更不是。”
“只是这流苏,怕是连一辈子的曲子都抵上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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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曦臣和金光瑶曾经都以为,能在彼此的生命里充当一盏灯,照亮脚下崎岖坎坷的路,然后走到路的尽头,再互相道一声“晚安”,一起沉沉地睡去。
他们都是这样以为的。
直到。
那一剑精准地穿过了胸腔左侧那个曾经只为一个人跳动的地方。
那把剑,金光瑶曾夸过它是名剑。
也是这把剑,要了他的命。
那天,是冬至,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。
他们为彼此点亮的灯火,也在这一天被无尽的黑暗吞噬。
一点的火星也未曾留下。
你是我最爱的人,也是我亲手杀死的人。
你是我生命里的光,也是吞噬希望的黑暗。
后来的日子里,蓝曦臣一直把自己关在寒室那不值一提的小天地。
也好像把什么东西永远地关上了。
他把金光瑶送的那朵金星雪浪小心地放在案头,每天都会弄一些露水撒在上面,然后走进内室又走出来。
自欺欺人般地告诉自己,这朵花还是新鲜的,有一个眉间点血,脸上带笑的人刚刚悄悄地放在这里,给自己一个惊喜。
这个游戏蓝曦臣玩了很久很久,每次看到那花的瞬间眸子仿佛亮了点,然后捧起花的瞬间重新暗淡下去。
他是何等聪明的人,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。
曾有一人噙着笑陪伴我度过无数个春夏秋冬。
曾有一人眉眼柔和轻唤“二哥”。
曾有一人爱我如生命。
蓝曦臣将手上的流苏摘下放在金星雪浪的旁边,觉得脑袋日益昏沉,想去小憩片刻。忽的一阵极轻的敲门声传来,阻拦了他的步伐。他脚步一顿,心底却是已知来者是谁。
“兄长。”蓝忘机微微颔首,算是行了礼,斟酌着开口。“到了喝药的时候了。”
蓝曦臣垂眸轻笑,还是想装出一幅温润如玉的模样,只是那双眸无论怎样都是黯然无光。“有劳忘机和魏公子。”
他自那天起身体便越发憔悴,前脚刚踏上云深不知处的台阶,就猛地咳出了一口血,一下子昏了过去。蓝忘机将其安顿于寒室,之后告知了蓝启仁。
“你看着他,有没有感觉似曾相识。”这个年过半百的人闻言不动声色,在烛光的光照下竟是显现出不为多见的悲凉,却是没法掩饰那张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的脸。
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
蓝忘机藏于广袖下的手指微蜷,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兄长,像极了当年的忘机。”
“金光瑶对他来说,怎么可能只是义弟。”蓝启仁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眼里透出一份迟来的悔恨。“只怪我当初没有早点察觉,不然……”
“叔父,现在当务之急是兄长的身体。”蓝忘机打断了将说下去的话,轻声开口,琉璃眸里尽是悲悯。“若是找不到病因,他……”
“你说这病,能有什么法子。”那个从来都苛刻无情的先生转身,不让小辈看到眼角的泪。
“无药可医。”
那天晚上,魏无羡难得正经地坐在书案前,紧皱着眉头寻找自己那些年里可曾有写过这方面的书,终是懊恼地锤了锤头。
那时自己根本就不会关注情爱,更何况是……
“除非,”他突然转头,认真地看着蓝忘机的眼,语气凝重。“除非让他彻底忘了金光瑶。”
晚风吹过,让房里的烛光晃了晃,照得两人印在墙上的影子都跟着抖了抖。
若是忘记一切,无悲无痛地活着,和一只任人操控的傀儡有何区别。
蓝忘机深知爱而不得是何种滋味,所以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就摇了摇头。
比起忘记过去无知无觉地活下去,大抵也甘愿碎心破肺地永远爱着一个人。
魏无羡闭眼抱住他,眼眶发红。
所以最后,神通广大的夷陵老祖也没有忍心给蓝曦臣配忘情水。那药他是四处奔波走访才配出来的一个方子。自然是不能根治,但好歹能延缓。
说到底,心结只能靠自己解。
蓝曦臣接过蓝忘机手里的白瓷小碗一饮而尽,浅笑着将碗放在木盘里,而后转身,无意间瞥到了角落里已然枯死的金星雪浪。
“兄长,该放下了。”
他笑了笑,没有回头。清澈暗淡的眼底烙上那些曾经骄傲于枝头绽放的花朵遗骸,然后被汹涌的悲伤冲刷殆尽。
“忘机,当初我对你也这样说,那你放下了吗?”
蓝忘机不语,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看到了那些枯枝败叶。
缘来缘去终会散,花开花败总归尘。
花开两季,一季缘来,一季缘去。
花枯,缘尽。
“这话若是放在以前,我还觉得你太固执。”那些悲伤溢出眼眶,化作晶莹的泪水无声滑落。“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,那个人却不在了。”
他踉跄着迈开步子,任由眼泪簌簌流动。
蓝忘机看着兄长头也不回地关上寒室的门,想要催动灵力收拾那些金星雪浪的手,停在了半空。
若是拿走,就是连旧物都不曾留下了。
终是叹气转身。
蓝曦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那个世界里没有金光瑶,但他一直在傻傻地等。他在无数个不眠夜里颤抖着手握住流苏,放在自己的心口。
他又度过了春夏秋,只是这次是他一个人。
春有百花夏有月,秋有牡丹冬有雪。
这是记忆中的。
百花凋零云遮月,牡丹迟开再无雪。
这是现实里的。
每次握住那朵花或是流苏,蓝曦臣便会接上一句迟来的“对不起”。
寒来暑往,秋收冬藏。
这年冬至,蓝曦臣终于迈出了寒室的大门。他与之前模样没什么大的变化,只是憔悴不少。常年拿箫的手上拿着的,是那年暮春时节被人放起的一只纸鸢。
色彩斑斓的,小孩子经常玩的那种。
他把一封素色的信连同流苏一起系在纸鸢的尾部,然后奔跑着,学着那个人的样子跑着。
脚边有衣摆带出飞扬在空中的蒲公英,纷纷扬扬,四面八方地飘向各个地方,数量多得几乎像是下雪。
“若是云深不知处下雪了,阿瑶自会前来与二哥一起赏雪烹茶,秉烛夜谈。”
不知哪一年隆冬,金光瑶披着一袭深色斗篷站在金麟台前,望着漫天的雪花对蓝曦臣轻声道。
那时他说完后一声轻笑,敛尽芳华,动容了冰天雪地里的最温柔的颜色。
蓝曦臣为他将斗篷系紧了些,亲吻于那人眉间一点丹砂。
“阿瑶可不许反悔。”
只是这么多年了,姑苏从未下雪。
云深不知处家规森严,他这个当宗主的更是被蓝启仁亲自管着,自然自小便知“不可疾行”,像现在这般疯跑着放纸鸢,真是第一次。
恐怕,也是最后一次。
纸鸢一点一点在眼里慢慢变小,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点,伴随着越来越大的远飞力度。蓝曦臣一只手扯住引线,那苍白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些笑意。
发自内心的那种,不是平常那般完美的假笑。
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笑了。
他的眼里印着那个点,像是透过了万里尘埃,看到了那年有着橙红色彩的暮春。
有风轻起,吹动抹额翩飞,也吹来了许久不见的簌簌白雪,与那些尚未散开的蒲公英混在一起,变成了史无前例的大雪。
终于,还是下雪了。
蓝曦臣伸出另一只手,未片刻便觉指尖微凉。
那双眼里的雾霭似乎散了,澄澈透明如温软莹玉,裹住了呼之欲出的悲。
阿瑶,你说若是姑苏下雪,你便会前来烹茶赏雪,与我秉烛夜谈。
可你到底是食言了。
他曾听闻,纸鸢飞到了最高处剪断,便可以带走所有的悲伤,接下来便会有很多的好运在等着。
右手捏了一个诀,毫不留情地划断细细的引线,刹那间,那小小的一点就不知道消失在哪片云天外了。
断了线的纸鸢,又该飞到何处去。
蓝曦臣不知道,但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,任由雪花飘落,内心的悲凉,却是一点都没减少。
果然,都是骗人的。
他笑了笑,企图掩盖住从脸颊滚落的晶莹泪珠。他和蓝忘机有七分相似,性格却是一点也不同。只有一点,他们两个人没来由的相似。
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。
那夜,是蓝曦臣第一次喝酒。
他坐在寒室前的石凳上,迎着满天的白雪,喝着最烈的酒。热酒不多时便凉了个透,他却好像不知道似的,仍旧一杯接着一杯地灌入喉。冰凉的感觉让他清醒,强烈的醉意让他昏沉。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眼前所见是真是假。
所以当蓝忘机出现在眼前时,他像个小孩子看到依赖般,扯着对方洁白的衣袖,哭着道:“忘机,他是不是没了。”
一模一样的话语,十三年前曾经也说过。
只不过身份颠倒罢了。
蓝忘机到半夜才离开,他站在小路上,内心惴惴不安。刚迈出一步,就听到一阵凄凉哀婉的箫音。
是《长相思》。
这本是一首笛曲,却被用箫来演奏。
很久之前,蓝曦臣曾向魏无羡请教如何用箫吹这首曲子。魏无羡轻笑一声,调侃似的说蓝宗主这是要吹给心上人听呐。
彼时,蓝曦臣不好意思地抿嘴轻笑,点头不语。
这曲子,本是那年冬至他想吹给金光瑶听的。
冬至白天最短,思念最长。此后的每一天,白天的时间会越来越长。
也就是,生命里的那束光会越来越久。
可是,事与愿违。
兜兜转转,现在又是一年冬至,蓝曦臣没能忘了这个约定。箫的声音比笛子更低沉,听上去平白地添了几分哀思。
那天,云深不知处响了一夜的《长相思》。
伴着茫茫白雪,伴着万里思念。
和一碗放在桌上再也未喝的药。
第二日,云深不知处被素雪装饰,青树翠叶也因此变得更有生机了些。雪未停,仍旧不紧不慢地下着,无声地说着未说出口的话。
蓝忘机按时敲响寒室的大门,轻轻的力道,像是怕扰了里头人的清净。只是敲了很久,也没人前来开门。
他昨夜并未睡得安稳,好不容易入睡却硬生生被一阵凉气冻醒了。睁眼刹那,四肢皆是冰凉。魏无羡迷迷糊糊地抱住,只是嘟囔着蓝湛你为何这么冷。
大约,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。
他叹了一口气,轻推开门,古朴的房间有淡淡的兰香,却是不见那个和寒兰般的人。
蓝忘机抬起头,那双琉璃眸定格在了通往后院的那扇门上。若是再看得细些,那从来冷若冰霜,不含任何感情的眼,竟是有隐隐泪光。
那扇门打开了,也打开了所有的悲伤。
蓝曦臣静静地靠在石头砌成的围墙上,身旁是已经枯死的那些曾经骄傲的花。落了一夜的雪,几乎把他埋成了雪人。
但他的脸上仿佛红润了许多,嘴角竟是有着若隐若现的一抹笑。
而他棱骨分明的手上,安安静静地拿着一朵娇艳如旧的金星雪浪,坚定而又温柔的,放在胸口,默默无闻地绘着一个消失许久的人。
那人眉间点血,衣上有牡丹开放。
是了,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。
断了线的纸鸢,又该飞到何处呢。
蓝曦臣不知道,所有人都不知道。
那纸鸢,在那年冬至,飞进了金麟台尚未开放的金星雪浪丛中。
带着那个人亲手做的流苏,带着那个人亲手写的信。
信如下;
阿瑶,我又梦到你了。
梦里你还是穿着金星雪浪袍,眉间点着一粒朱砂,站在金麟台的最高处,对我微微地笑。
然后每次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后,你就会变得越来越淡。
离你越近,亦离你越远。
往往是最后指尖就要碰到的时候,你就化作一团雾消失了。
我好像终于明白你当年一步一步登上这台阶有多么不容易。
无论我慢走还是奔跑,我都抓不到你。所以我学聪明了些,我一步一步慢慢走,一步比一步走得慢。
这样你就能在我眼里多存在几秒。
说起来,我还要跟你认个错。
对不起,你种在寒室后的那些金星雪浪,我没有照顾好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无论我怎样挽留,哪怕是用灵力,它们还是从那天起就一天天枯萎,我真的很难过。
阿瑶,你说过在你面前可以不管不顾,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,因为你知道这种说不出来的难过。
可我不傻,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难过。
是因为你都经历过,对吗?
你的过去只说给了我听,并不是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肮脏不堪。
如果你生在聂家,你可能是聂明玦,如果生在蓝家,你可能是蓝曦臣。
但你生在了金家,所以你只能是金光瑶。
可我觉得你是最好的,以前是,现在更是,谁都比不上。
有一次清谈会时,你贪杯了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喝醉。你靠在我怀里,看上去只是脸色比平常更红了些,眼神甚至更清明了。
你问,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会喝醉么。
我摇了摇头,不知该怎样回答。
然后你突然就笑了,抬头对上我的眼睛。
“因为我担心喝醉之后就再也醒不来了。”
我那时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钻心剜骨。
生于混沌,死于精明。
这是世人给你的定词。
你大概做梦都没想到,曾经依赖的唯一依靠也会有一天对你一剑穿心。
我自己也没有想到,其实我没有对你剖以真心。不然,又怎么可能听信旁人的片面之词就果断背叛了你。
“虽然我和我的佩剑一样憎恶来到这个世上,但遇见了你,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。”
那年中秋,你对我亲口说的。我从来没有忘,我一个字都不敢再忘记。
你说在你心里,少年时候的相遇就是此生最亮的光。我那时候就轻笑着抱住你,仅此而已。
其实我高兴得几乎停止了呼吸。
阿瑶,你何尝不是我生命里的光。
那年春天你放的纸鸢我一直都放在寒室里,我没有再放,因为我怕把它弄坏。弄坏了,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了。
你送的那朵金星雪浪我放在床头了,每天都闻着淡淡的香味入睡,就好像你还在陪着我。
那个流苏,你送给我的那天我就把它挂在了裂冰的尾部,所以一拿起就能看到。我很喜欢,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,这么贵重。
阿瑶,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说一句话,可是你走得太仓促,我没来得及说出口。
对不起,我最终也没有选择相信你。
可是你不要生气,我不久便会来陪你。
那时,任打任骂,悉听尊便。
只是,能否让我再好好地看你一眼。
我不会喝孟婆汤的,我不想忘记你。
对不起。
冬至前夜,蓝曦臣放下手中的笔,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,面上端端正正地写上“阿瑶亲启”。
他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流过,伸手一摸,竟是摸到了一手的泪水。
烛光温暖,照得他的脸都有了几分血色。
他抿嘴轻笑,想着等到明天把这信系到纸鸢的尾部,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留念也就算了尽了。
这世界虽有千般好,但唯你最珍贵。
他伸手捂住嘴,亦挡住涌上喉头的血腥。
有粘稠的液体从指缝中渗出,毫不留情地滴落在刚刚写好的那封信旁,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红色牡丹。
光影婆娑里,他仿佛看见那人笑颜如初,伸出手邀君共赴。
只是等到自己再伸出手时,那点如梦似幻便是再也无处可寻。
到底是迟来许久。
冬至那日蓝曦臣吹了一夜的箫,身心负荷过重,加之凉风侵袭,一下子便垮掉了这具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他终是履行了自己的诺言,与那人共赴黄泉。这独自苟活于世的一年,让他生不如死。
他拿起那朵开得正盛的金星雪浪,走到后院的围墙边靠着坐下,望着白雪皑皑,内心突然就淡然了。
本来这世界便是和那个人一起看的,若是没了那个人,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对这儿恋恋不舍。
风雪呜咽,仿佛在为这段情不值。
蓝曦臣却是微微一笑,忍住久久徘徊于心肺的疼痛和嘴里呼之欲出的血。
不然,弄脏了这金星雪浪可怎么办,他看到会难过的。
他想,就算自己先一步到那黄泉,也无妨。那棺材不过是镇压百年,百年后也许那个人就会来此,那时若是看不到自己,不又要伤心了么。
所以,大不了在奈何桥畔等上一百年,等着那眉间点血,笑颜如初的人含笑道一句久违的“二哥”。
听闻奈何桥前有一桃花树,每每游魂前来便会盛开一树的桃花。
那时在黄泉相遇,怕是一定要拉住那个人的手,再也不放了。
让那三千繁花作为见证,拜天地,共白头,这辈子都不要分开了。
此后,无论是山河人间还是森罗地狱,我都会陪着你。
雪影迷离中,他又是望见了那人。
眉间点血,衣上牡丹,踏雪而来。
这一次,他终于拉住了那只手。
紧紧的,永远都不松开了。
蓝曦臣死后,蓝忘机曾于寒室里问灵。
琴弦颤颤,却是没能问到一点点音讯。
就和十三年前,他在乱葬岗一样。
魏无羡探过遗体,红着眼睛叹了一口气。
蓝曦臣的魂魄,已经碎了,再也拼不起来了。
他对这个世界,一丝一毫的留念也没了。
“兄长他大概知道自己对不起前金宗主,但我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。”
蓝忘机将人移至室内,掸去身上的雪。闭眼轻轻抱住那具冰冷的尸体,脸颊上有泪珠滚落。
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,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。先是母亲,再是十三年前的魏无羡,这次是自己的亲生哥哥。
睁眼时,琉璃眸里清楚地印上蓝曦臣手中紧握的金星雪浪,在冰天雪地里,独自绽放。
那碗药还放在桌子上,一口未喝。
大概是他终于想踏出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了。
自杀之人,魂魄尽碎,若是心中再有决绝之意,那便是再也没法拼齐。
如同那年义城里的晓星尘。
魏无羡向外看。雪花翩飞,下得更大了。他走出房,迎接呼啸的北风,眼眸低转时,瞥见了那些自甘凋零的花朵。于是久久徘徊于眼眶里的泪,终于落了。
斯人已去,旧物尚留。
他施了一个小法术,让那些枯死的金星雪浪重新绽放于冰天雪地。一朵接着一朵,比任何一年暮春都要开得美。
其实蓝曦臣本可以这样,只是他不愿。
魏无羡抬头,看见素云流转间飘下的大雪。
“其实他从那年冬至起,便已经死了。”
牡丹花下死,黄泉共白头。
End.
最后来说点感想吧。
一开始接到规则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一下子挑好了那三个关键词,可能是对他们这对太过热爱(苦笑)。我原本并不想写刀子,毕竟大过年的吞刀估计要被敲。但是,既然我选择了原著向,这篇文就不可能甜。我的文笔自然没有亲妈那么好,所以很多地方都会不符合蓝曦臣和金光瑶的性格,在此说声抱歉。
在我心中,金光瑶和蓝曦臣都是彼此的救赎,都是彼此心里的白月光,而当金光瑶去世后,蓝曦臣的白月光也就从此消失了。他表面上给人的印象都是温润如玉,但面对于相爱之人,他可以把所有的伪装卸去。也许会表现得像个孩子,也许就把最真挚的情感注入在自己编织谎言里。所以最坏的结果,便是和他一起死去。
这样,就能在黄泉相遇。
其实按照我的设定,他们连相遇的机会都不曾拥有。因为蓝曦臣魂魄碎尽,自然是不能到达黄泉;而金光瑶被镇压在馆中,至少百年不可进入轮回。我最后是以蓝曦臣的角度来认为,自己还可以见到那个人一面,甚至一同进入轮回。
毕竟人死之前看到的东西都是最美好的。
春夏秋冬,角度交替着写,亦真亦假,朦胧至极。最后回到现世,恍然觉原来只是一场梦。
“灼灼桃花,三千繁华,却似人间只有一个他。 ”(蓝曦臣道)
“我一觉醒转,你一定就在彼岸温一盏酒,等一树桃花。”(金光瑶道)
大梦三千,吾只愿与君共度。
一树桃花开,丝缕情叙尽。
来世你渡我,可愿? @乱魄抄
谢谢读完的你们